这也是一场“革命”
——岳阳市君山区许市中学采访记（二）
本刊记者 李茂林 袁卫和
许市中学校长夏忠育没有想到，曾经困扰自己的一个教育难题，在实行开放式教学面前轻易地得到解决。
那还是好几年前夏忠育在另外一所学校任教的事了。他班上有一个成绩很好的学生，可老师每次提问时都不愿意举手回答。如果老师硬要他回答，他总是显得很紧张，甚至全身发抖，哪怕是很简单的问题。难道这就是我们要培养的好学生么？夏忠育困惑不已。
“实行开放式教学，这种情况就不复存在了。我们要培养的就是学生的综合素质，而不仅仅是考试成绩。”夏忠育自豪地说。
正因为有着一种期待，所以当夏忠育得知区教育局要学习杜郎口经验、推行教改实验，而许市中学又不在实验名单时，他急了，三番五次地找联系学校的君山区教育局领导和局党委，主动请缨。
事必有因。君山区教育局决心学习杜郎口、推行教改实验也颇有穷则思变的味道。在岳阳，君山向来被称为“体制新区、经济穷区、教育弱区”，教育基础一直比较薄弱。2007年初的全市教育工作会议上，刚刚走马上任的教育局局长蔡国兴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县市区频频上台领奖，而自己却两手空空地干坐着，一种决心从心底油然而生。很快，杜郎口走入了教育局一班人的视野，教改也成为他们决心打翻身仗的突破口。在2007年，君山便响应市教育局局长王志明的号召，组织了一个35人的学习团，浩浩荡荡直奔山东杜郎口。
最初，他们的底气并不很足，选定了采桑湖镇中学作为试点。“采桑湖镇中学和后来加上的许市中学在全区8所初中中教学质量靠后，就算不成功，再差也差不到那里去。现在取得阶段性成绩，尤其是许市中学，对比更为强烈，更有说服力。”蔡国兴坦诚地说。
岳阳市教育局最初又是如何想的呢？曾经担任过汨罗市委副书记并分管过教育的岳阳市教育局局长王志明这样介绍说，汨罗经验解决了素质教育宏观方面的问题，但在微观方面尤其是在课堂教学方面亟需进一步改进。所以当杜郎口经验走入他们视野时，岳阳人眼睛一亮，决心把它作为推进素质教育的抓手，要求全市都学习杜郎口。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许市中学开始了自己的教改征程。
他们做的第一步就是把样子学像。“我们先是立足于学会，然后才是超越。我们学的不仅仅是杜郎口。我们先后派了几批人，分别到山东的杜郎口、江苏的洋思、江西的武宁等地学习，反正只要是初中教改搞得好的地方，有名气的地方，我们都去学习。我们要把自己的起点搞高一些，要站在一个更高的起点上。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根据实际情况对别人的经验进行改造，关键是学习他们的精髓。”蔡局长这样确定他们的指导思想。
不过要做到学像也不是那么简单。别的不说，许多老师的观念转变就成为最顽固的障碍。杜郎口经验的最主要的特点就是最大限度地让学生自主学习，让学生讲给学生听。“铲除现实的讲台容易，要去掉老师心中的讲台很难。”许市中学副校长李大航对此特别有感触。
在记者接触的老师们都描绘了同样的事实。刚开始，大家都有三怕：一怕学生不愿学，不主动；二怕学生学不好，学不到位；三怕影响进度，任务完不成。归结起来还是不相信学生，还是怕考试成绩这根“指挥棒”。想想也是，本来已经讲习惯了，看到平时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知识，学生总磨磨叽叽，半天也搞不清楚，老师们心里能不急吗？想到自己的满腹墨水无处倾洒，英雄没有了用武之地，老师们能不憋屈么？（当初老师们就是这样想的）老师们纷纷找到学校领导诉起苦来：我们不怕苦，不怕累，苦点、累点总比使不上劲好过。据说，有些老师还为此吃饭不香，睡不好觉。个别老师实在熬不过，就与学校打起了“游击”：有人听课，就按新模式；没有人听课，就再做冯妇，越俎代庖。
当然，现在这种情况不复存在，因为老师们通了。按照王竞老师的说法就是：“哪怕你老师讲得再好，通过老师讲而获得的知识，总没有学生自己领悟而获得的知识来得牢靠；只要学生能获得知识，我们老师又有什么憋屈的呢？”至于老师的作用呢，“老师从台前走向了幕后，从过去的过多地重视讲授转变为更多地考虑学生如何学，过去我们钻研的是教案，现在我们研究的是学案。老师在教学中的主导作用并没有改变。”负责指导教改的区教育局教研室的徐满霞老师有板有眼地分析道，“对于传统的教学观而言，这也是一场革命。”
为了促成教师思维的“革命”，君山人凭的是湖湘文化中“扎硬寨，打硬仗”的“霸蛮”精神。蔡国兴告诉记者，教改之初采取的是强力推进的办法，校长不通的，撤；老师不通的，停；现在不通的，在学习中搞通。最终就是要实现只只蚂蚁捉上树，人人得过关。那段时期，许市中学冒出了各式各样的公开课：骨干教师上示范课，普通教师上过关课，没有过关的老师上整改课。所有这些课都在同行和专家的眼皮底下上。
在区教育局的层面，特别注重加强督察和指导，教研室的两位同志分别蹲守在两个实验学校，往往就是白天听老师讲课，晚上给老师讲课。在许市中学蹲守的是吴可见老师。这是一个爱琢磨、也爱较真的有着丰富教学经验的“老口子”。“你不服还不行。”李大航副校长充满敬意地向我们介绍起老吴的轶事来。有一次，有位物理老师被这种新的教学模式“折磨”得不行了，冲着老吴发起牢骚来：这样教我受不了，要搞你们搞去。刚好老吴也是教物理出身的，于是他笑咪咪地说，行呀，明天我替你上一堂，大家都来听听如何。第二天，老吴没有食言，上了一堂标标准准的新模式示范课。从那以后老师们真的服了。
局领导也没有闲着，经常往实验学校跑。在许市中学老师眼里，老蔡是个“两基”局长。这“两基”就是：学校老师他基本认识，学校老师的课他基本听过。有好几次，为了切身体验教改滋味，老蔡还领着全体局班子到许市中学调研。这可不是走马观花，搞形式。他们与老师同吃同睡——许市中学是所农村初中，周围没有宾馆，大家就住在老师们家里——老师什么时候起来，他们就什么时候起来；老师什么时候到教室，他们也什么时候到教室。反正，老师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老师们都说：这种情况以前没有遇到过，局长们是干实事的，我们不认真不行。而老蔡最深的感受就是：搞教改，老师们也真的不容易。
老师们确实不容易。千万别以为，老师不需要讲太多了，就清闲了；相反老师们的感觉是压力更大了，责任更重了。“你看，写导学案本身就不比教案容易，甚至更难，因为你要学会换位思考；你还要把更多精力放在潜能生身上，如果他们上不来，课堂效果就上不去。”教语文的黄德清老师就清晰感受着这种压力和责任，“如果说开始对这种教学模式还半推半就的话，到后面你就不得不全力以赴。”
其实，老师们的压力最终来自于学校的管理制度。我们知道，任何改革，如果没有制度做保障，那它的结局只有两个字——失败。所以，谈到教改，常务副校长李友军十分肯定地说：“我们首先从管理上改起，管理是基础。”
最明显的是评价机制的力度加大了。一般来说，学校对老师的评价是依据老师的德、能、勤、绩，但往往是一种上对下的单向度评价，同时缺乏合理的适时的动态机制，最终评价只能指向单纯的“绩”，对于前三者只能是模糊的定性式的评价，至于老师的课堂教学评价更只能是概念性的判断。许市中学的成功就在于他们建立了一种动态的适时的透明而合理的课堂教学评价机制。“没有这样的评价机制的话，没有讲台的课堂真的就可能成为大家所担心的‘放羊课堂’了。”李大航不无忧虑地表示。
许市中学这种课堂评价的核心或者说法宝就是：晨会制度。每个教学日的早晨，由负责值日的校领导召集全体教师对前一个教学日的课堂教学进行评价。评价的信息来自哪里？大体有三种来源：一是值日校领导的听课；一是各年级组、学科组以及普通老师的听课；一是学生的反馈，学校通过座谈、问卷调查以及学生干部或学生的个别反映，校学生会直接向学校领导负责。需要说明的是，对于听课，学校都有硬性规定，校行政人员每天至少要听两堂课，普通教师每学期至少听40节课，这必须有记载、有评价、有建议。最厉害的是，每次早评情况当天都用黑板向全校师生公布。与此同时，学校还特别建立了集体备课制度，每个星期每个学科组和年级组至少组织一次集体备课；学校也特别强调教学反思，要求每位教师对每一堂课进行反思，一周实行周反思。这样一来，以课堂为指向的全员参与、信息反馈及时、公开透明的评价机制就得到运转。
在采访中，记者特意听了几堂课，下课时老师们主动问记者：你们是专家，你们觉得我这堂课在那些地方需要改进？我们一打听，原来在许市中学，已经形成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老师都说在相互评课时大家最喜欢听到是别人的意见和建议。这又是为何？
方圆老师为我们揭开了迷团。“刚开始，听到批评心理当然也不舒服，人都是有自尊的。谁不愿意听到表扬呀。但是只听表扬对自己教学水平提高没有太多的帮助。我们的课随时都接受领导和同行的评价，不像过去一个学期也上不了几堂公开课，上课时只要精心准备，认真表演就行了，现在每一堂课都是公开课，评价都要向全校公开，不提高自己怎么行呢。再说，听课密度很大，听多了，自己就知道差距了，就会更加想办法去提高自己了。所以大家对意见和建议开始从坦然接受变成主动追求了。”
显而易见，在许市中学到处弥漫的是浓郁的学习氛围。我们采访化学教师曾祥辉时，他正在办公室里与同学科组的物理老师颜千保和金志国老师一起在网上收集教学资料，下周他要参加全市的化学“运用教学创新比赛”。“去年颜老师参加市里比赛获得二等奖，他有经验，所以请他指导指导。”曾老师高兴地说，现在大家在一起谈论都是教学方面的事情，很少谈论家长里短，扯白话的很少。即使网上聊天，大家谈论的也往往是教学。金老师就经常与同是教物理的网友“湿地阳光”就教学问题聊得火热呢。
“不学习怎么行呢，现在实行开放式教学，学生的思维很活跃，总提到一些老师可能想不到的问题，我们的原则是学生自己能搞懂的，尽可能让学生自己解决；学生搞不懂的，老师必须帮助解决。对于学生的问题，你老师说不知道一次可以，两次、三次你还说不知道，学生会怎么看你，你作老师还有什么威信呢？所以我们不但要了解我所教化学方面的知识，有时对其他学科的知识也要有所了解。”曾老师的话代表了所有老师的心声。